9月25日,德国大选落下帷幕。和此前民调显示的一样,德国现任总理默克尔所在的联盟党(基民盟/基社盟)赢得了议会最多票数,德国人心目中的“默大妈”有望开启其第四个任期。综观本次大选,虽然社民党候选人曾掀起“舒尔茨效应”,一度给默克尔的连任带来挑战,但总体上,默克尔是“躺着”胜选的。不过,“躺赢”了大选的默克尔却赢躺下了,联盟党的得票率经历了历史性的滑坡,从上届的41.5%,猛跌到如今的32.9%(出口民调)左右,跌幅达到8.7(出口民调)%。其目前的联合执政伙伴社民党也遭遇滑铁卢,得票率创历史新低仅为20.4%(出口民调)。而小党成为大选赢家,尤其是右翼民粹的德国另类选择党在竞选的最后时刻高歌猛进,最终以13%的得票率成为议会内第三大党。由此,默克尔的组阁形势严峻。默克尔在竞选中始终向选民传递的信息是,只要选民们把手中的选票投给“默大妈”,就能有保障延续目前的“美好生活”。然而,选民们显然更加关切难民、移民和国内安全等议题,并在这些议题上给了联盟党和社民党一张无情的罚单。可以想见,默克尔未来的第四个任期面临的内外挑战将是前所未有的。
首先,新政府的行动能力将受到严重制约。投票结束后不久,鉴于社民党的得票率创了历史新低,社民党领导人已经立刻排除了再次与联盟党组建大联合政府的可能性,而是表示准备成为反对党。事实上,即使社民党不做这样的表态,而是依然与联盟党组成大联合政府,这一大联合政府的总体支持率也将大幅缩水。在社民党退出组阁后,目前唯一现实的组阁可能性仅剩下由联盟党与同属右翼的自民党以及左翼的绿党组成三党联盟,这样的组合在联邦层面不仅是前所未有的,而且也增加了默克尔政府的脆弱性和执政的不确定性,可以想见,属于不同阵营的各党相互之间的妥协会更加艰难,而且两个小党自民党和绿党为了避免被基民盟/基社盟的光环淹没,势必也会提出更高的要价,这也是两党目前在与联盟党联合组阁问题上“忸怩作态”的原因。此外,德国另类选择党强势进入联邦议院,未来它会利用联邦议院作为抗议、作秀的舞台,却不会致力于提出切实可行的问题解决方案,这无疑会使默克尔的第四个任期更加举步维艰。
其次,如何延续德国多年来良好的经济发展态势与确保国内安全依然挑战不小。默克尔总理之所以能在历次大选中发挥“魅力”,这与她的执政红利有很大关联。在她执政以来,德国经济在欧盟内一枝独秀,失业率降至1991年以来的最低,财政也实现了盈余。但问题是,德国如何能在未来日益激烈的国际竞争中站稳脚跟。德国经济在以创新为主导的新一轮竞争中存在着许多短板,例如在数字化方面德国还有许多功课要补。与此同时,德国还面临着并不有利的国际环境。以美国特朗普为代表的贸易保护主义和孤立主义势力在全球范围抬头,这给主张自由贸易、从开放的国际市场中获益的出口大国德国带来挑战。虽然德国仍然寄希望于欧盟与美国达成自贸协定,但是,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TIP)已经被“冻结”,甚至于美国特朗普常常对德国对美的巨额贸易顺差大放厥词,并以贸易战相威胁。在难民、移民和国内安全议题方面,欧洲难民危机的缓和是默克尔在竞选中支持率由跌复升的主要原因,相比2015年涌入德国的89万难民,2016年已经降至28万,预计2017年进入德国的难民也在20至30万之间。默克尔在竞选中刻意淡化甚至美化难民和国内安全问题,现在看来是失策的,因为这无异于把这个议题完全让给了右翼民粹的德国另类选择党,使它能利用民众潜在的被外来者异化的恐惧大做文章。无论如何,对于德国而言,如何成功实现已经进入德国的100多万难民成功融入德国社会,尤其是融入德国的劳动力市场,使他们成为填补劳动力缺口的新生力量,而不是成为德国的国内安全隐患,对于德国的长治久安意义非凡。与此同时,在来自叙利亚的中东难民大幅减少的背景下,急需有效管控来自北非的难民,为此,默克尔也已经提出了针对非洲的“马歇尔计划”,其成效还要经受考验。
最后,在推进欧洲一体化和承担更多国际责任方面,德国也面临着外部期待与自身能力之间的落差。欧洲一体化目前是通过时间换取空间,普遍的观点是,欧洲一体化的大的步骤要等德国大选落幕以及新政府组建完成后才能起步。但是,可以预见,默克尔连任后,不管联合组阁形式如何,她仍然只会延续“小步走”的策略,如果是组成基民盟/基社盟、自民党和绿党的三党联盟,法国总统马克龙想要推动的欧元区改革,更会遭到自民党的阻挠,例如它不仅反对为他国债务买单,而且也反对设立专门的欧元区预算。除了目前进展缓慢的英国脱欧谈判的挑战,欧盟内某些国家对欧盟政策的抵制也考验默克尔在欧盟内的领导力,不久前,匈牙利拒不接受欧洲法院有关难民分配决议的判决。与此同时,在当今不确定性日益增加的世界里,默克尔希望德国成为世界上的“稳定锚”。虽然德国与欧洲依然将美国视作最重要的盟友与伙伴,但正如默克尔所认识到的,欧洲人可以完全依靠其他人的时代已经过去,欧洲必须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然而,欧盟内各种危机的拖累以及内部的不团结,使得德国想要领导欧盟在全球事务中发挥更大角色遇阻。哪怕在德国内部,虽然政治精英都希望德国在国际上扮演更重要角色、承担更大责任,这也是诸多西方其他国家的期待,然而,德国民众普遍求稳的心态以及以本国利益为重的考量,也会束缚业已削弱的默克尔政府在国际层面的行动能力。
(作者简介:郑春荣,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