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绿党2013年联邦大选的机遇与挑战
朱苗苗
离德国联邦大选还有将近5个月，德国各党派日渐进入选战状态，其中制定竞选纲领是重要组成部分。4月26 -28日绿党在柏林召开了联邦党代会，800多名绿党代表参加会议，并在会议最后一天全票通过了绿党今年联邦大选的竞选纲领。本文将通过剖析绿党在这次党代会上发出的信号，分析绿党在今年联邦大选中面临的机遇与挑战。
一、绿党竞选纲领发出的重要信号
绿党在这次联邦党代会上通过的竞选纲领《绿色转变的时代——参与、加入、塑造未来》引起了人们很大的反响，其中议论较多的主要有下面几点：
第一，绿党在新竞选纲领的前言中写道：“我们在本次联邦竞选中为与社民党联合执政的强大绿党而战。”绿党在联邦竞选纲领中如此立场鲜明地将自己与社民党绑定还是头一次。而社民党党主席西格马尔·加布里尔（Sigmar Gabriel）应邀在绿党党代会上发言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虽然绿党党内的现实派，比如绿党两主席之一的泽姆?奥茨德米尔（Cem Özdemir）一直以来并不反对与基民盟组阁，但是绿党基层最终还是投票决定只愿意与社民党联合执政。
第二，绿党提出要大幅提高针对高收入家庭的税率，同时减轻低收入人群的税负：具体是将最高税率由目前的42%提高至49%，起征点是家庭年毛收入8万欧元，而年毛收入低于6万欧元的家庭所缴纳的所得税将比现在少；100万欧元以上的财产必须上缴1.5%的财产税；遗产税翻倍；取消夫妻共同纳税制。这个主张让绿党显得比社民党更左，这是因为社民党提出的同为49%的最高所得税率的起征点为10万欧元，并且它绝不愿取消夫妻共同纳税制。绿党想要将所得税收入投到教育和社会领域。
第三，绿党主张撤销现在的联邦宪法保卫局，包括其付酬线人制度。在这一点上，绿党基层意志战胜了党的领导层意见，因为后者是反对撤销的。
二、重要信号简析
对于绿党有关的表态，媒体的反应不尽相同。《斯图加特新闻报》认为绿党不应将自己与社民党绑得太死，而应该向左翼党和基民盟持开放态度。《明镜》周刊称红绿两党应该“自由恋爱”，而不是“毫无条件”地与对方绑在一起。
绿党如此急于就红绿联盟表态，不得不让人怀疑它是真想赢得本次大选还是想关起门来自娱自乐，因为它的伙伴社民党的民调支持率实在太差，从今年初直到最近的民调结果（例如，5月1日福尔萨的 “星期日民调”：基民盟/基社盟39%，社民党23%，绿党14%，自民党5%，左翼党8%，海盗党3%，德国选择党3%，其他5%）显示，红绿联合无法达到联合执政所需的多数。不过，绿党这么做当然有自己的盘算。它的立场也显示了它的自信：它既确信自民党将如现在一样一蹶不振，甚至无法进入联邦议会，又相信自己的竞选纲领吸收了社民党“社会公正”的理念，符合德国普通民众在当前欧债危机中的心声，定将赢得更多的选票。作为生态党的绿党在社会政策方面的特征一直很薄弱。从这次竞选纲领中可以看到，绿党几乎照搬了社民党的社会与劳动力市场政策，包括严格限制迷你工、企业要按照固定员工的薪酬标准给合同工支付薪金、引入每小时8.5欧元的法定最低工资、将“哈茨IV”提高至每月420欧元，等等。也就是说绿党向社民党表忠心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想将这次选战的主要内容之一定位在突出“社会公正”上面，而这恰恰是社民党的核心理念和竞选口号。根据德国柏林经济研究所（DIW）所做的一份调查报告，绿党最容易从社民党的摇摆选民中拉到选票。这样一来，绿党的确可能通过誓言与社民党联合执政来增加自身的得票实力。但它也必须看到，自身得票率增加并不意味着赢得选举，因为它与社民党相加起来的票数不一定会增加更多。如果从争取执政党地位的角度来看，绿党、尤其是绿党基层将自己与社民党过早绑定并非明智之举。尽管这不失为增强自身实力之举，但也显现了绿党基层由于历史惯性、本党意识形态和道德优越感造成的僵硬思维。
与其红绿联合执政的誓言相比，绿党提高税率的主张引起的争议更大。本次党代会前后，媒体关于绿党主张提高税率的批评接踵而来，如德国《商报》刊登题为《经济界的敌人》的批评文章，对绿党要提高税率表示愤怒；《法兰克福汇报》评论说绿党“比左派更左”；《中部德国报》认为绿党这个计划无异于“自杀”。但也有肯定和支持的声音，例如《明镜》周刊登载了各重要民调机构的看法，它们认为提高税率会让绿党赢得更多左翼选民的选票。事实上，绿党这一“劫富济贫”的举措与前文分析的绿党欲突出选战中的“社会公正”内容直接相关。而绿党此次党代会花在讨论经济与财政议题的时间居然超过本党诸如环保、能源以及气候等核心议题的时间，这足以让旁观者吃惊：难道它想成为“经济政党”？！要知道，对于创建绿党的那一代绿党人而言，“税率”或者“企业财产”这样的字眼如同天书。在笔者看来，绿党提高税率的主张可以这样解读：首先，绿党想要突破自己传统议题的窄小领域，通过扩展议题范围获得尽可能多的民众支持。这是绿党意识到自己在经济与财政政策上的薄弱点而希冀做出的改变；其次，考虑到欧债危机背景下，民众对财产再分配抱有好感，绿党决定从中间立场向左移动。这么做，有为联邦大选而采取机会主义立场的嫌疑。正如德国柏林经济研究所社会经济调查小组（SOEP）2011年关于绿党支持者调查的数据显示，现在的绿党代表的是“居住在大城市的具有环保意识、受过良好教育、收入很好的中青年公职人员、独立从业者和自由职业者”，它并不关心传统意义上的左派阵营，如工人阶层、低收入者、失业者。甚至有学者称绿党现在是“生态的自民党”（Öko-FDP）。无疑，绿党在竞选纲领中提出的提高富人所得税率的主张将为其争取更多左派阵营的选民。
不过，这项政策对绿党也存在风险。虽然该政策减轻了年收入6万欧元以下的家庭的负担（德国家庭年平均收入为43500欧元），但是却威胁到了较高收入的中产阶级的利益，例如，绿党参与执政的富裕联邦州巴登-符腾堡州的中产阶级的收入很多都超过了这个数字。另外，媒体的宣传造势非常重要，一旦媒体的讨论仅仅抓住高税收对经济界和中产阶级不利的一面大做文章，避而不谈它对低收入家庭的减负的有利一面，那么这项政策在竞选中会产生适得其反的作用。即使媒体宣传到位，也存在风险。因为历史经验表明，在金融危机背景下，相对于左翼阵营的党派，民众更相信保守党的执政能力，认为后者更有能力处理和协调国家与企业及经济金融界的关系。不仅德国本国的历史经验如此，邻国法国现在的奥朗德左翼政府面临的巨大执政危机也给德国民众敲响了警钟。
至于绿党打算撤销现在的联邦宪法保卫局及其付酬线人制度，这是绿党身上仍然保留了新社会运动痕迹的体现，让人想到了当年的（议）院外反对派。绿党基层将自己与国家立场对立起来，他们所持态度激进，而党的领导层从现实角度考量的妥协立场未能得到贯彻。这一主张显示了绿党基层对国家警察和安全机构的不信任，这种不信任不仅源自去年宪法保卫局调查极右翼分子连环谋杀的糟糕经历，也源自绿党抗议核废料运输的历史。如果绿党和社民党在联邦大选后能成功携手，那么，两党在这个问题上必将产生巨大矛盾。
三、绿党的机遇与挑战
从以上对绿党部分竞选纲领的分析和绿党近一两年的发展情况来看，绿党在本次联邦大选中，既有机遇，又面临挑战。
它的机遇主要来自两个方面：第一，时代精神有利于绿党。在向“后物质主义”转型的德国社会中，民众对传统政党表现出了倦怠和失望的情绪，而对象征着新生活方式的党派绿党寄予了一定的期望，这种时代精神将会在德国持续下去。另外，资本主义传统生产方式陷入危机，于是“绿色资本主义”和所谓的“绿色新政”（Green New Deal）也不断为绿党理念发展提供新机遇。绿党抓住了这个时代精神，以“绿色转变的时代”为竞选纲领标题，强调这个转变为大势所趋且时不我待。第二，绿党自身传统议题非常有优势。尽管如今德国所有政党都将环境、气候和能源作为本党议题，但民调表明，民众在环境政策、气候政策和能源转向政策方面对绿党的能力更为信任。特别是默克尔的能源转向政策实施得非常不尽人意，更增加了人们对绿党在这些政策领域能力的信赖。对于绿党而言，这是在大选中为自己加分的重要方面。
上文对绿党最新出台的竞选纲领进行的分析，一方面表明了纲领本身可能给绿党竞选带来的机遇，但另一方面指出，纲领所体现的绿党的特点和近几年发生的变化，也可能给绿党的此次竞选带来不利影响，这主要体现在两方面：其一，绿党仍然保持了明显的新社会运动的烙印，与全民党相比，它受意识形态的影响更重，这使得绿党不善于做出妥协。作为非全民党，绿党无法对所有社会阶层选民产生强烈吸引力，也无法代表来自其不同社会阶层的所有成员，这限制了它争取更多选票的空间；其二，绿党不擅长制定经济、财政与社会政策，它出于竞选策略考虑绑定社民党，立场左移，排除了与基民盟/基社盟联合执政的可能性。与社民党携手，是绿党自寻的巨大挑战。事实上，从绿党目前党员和支持者的社会结构来看，绿党早已不是建党之初那个代表反市民阶层、反资本主义的政党，绿党原本已经开始形成可能与基民盟/基社盟联手的社会基础，但这种基础在本次选举中被绿党放弃了。如果绿党真的想成为执政党，其实需要保持更开放的态度，除非它真心安于长久做反对党。
总之，绿党在德国的发展契合了德国社会注重环境、生态以及后物质生活方式的时代精神，它也给德国社会未来发展指出了一条可选之路。但是，绿党现在的影响力被夸大，其支持率的稳定性并非如很多人想象的那样牢固。绿党身上仍然具有社会（公民维权）运动的特点，而不具备全民党的专业性和成熟性。今年的联邦大选，默克尔继续留任联邦总理的可能性相当大，这意味着，基民盟/基社盟要么和社民党组成大联合政府，要么如愿再次与自民党组阁。而就目前来看，黑绿组阁可能性较小。或许四年以后，随着基民盟/基社盟进一步缩减其保守的立场，而绿党从更多的选举经验中也学会了妥协，两党联合组阁的可能性将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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